午夜，白色的大型冷链运输车在空空荡荡的东方市外环高速路上匀速行使着。货厢内，几名乘客沉默地随意分坐在零散堆积的物流箱上。
“喂……凉。”蓝白色的壁灯光中，一个清秀的少年朝另一个同伴开口说道。少年双手抱膝，口唇埋在双臂中，刘海的阴影里现出一对迷茫的双瞳。
“嗯？怎么了？犽羽？”被称呼作凉的青年问道。他穿着紧身的全套防化服，连防毒面具也一并戴着，声音透过防毒面具传出，那股强烈的阻碍感颇为刺耳。
“为什么你喜欢用枪呢？明明是元素系魔法使。”犽羽一边问，一边在自己眼前张开左手，握成拳又再张开。左手的半指拳套显著地标示着犽羽是一名格斗者。
“因为实用啊，还有其它的理由吗？”凉从身侧提起一把汤姆逊冲锋枪扬了扬，靠在肩上摆了个姿势，然后放回原处。
“实际上发挥作用的时候很少吧……发生战斗的时候没用两下就毁掉了，实打实地在烧钱是真的……”货厢后门的角落，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子小声地评论道。比起同伴们，她明显不太耐寒，而且因为穿着单薄在角落里缩成一堆。
“烧钱吗？我不否认。能取得相应的战术效果，那就值得。”凉打量着身畔的汤姆逊：“对于大范围固定目标，我很乐意给他们一发火球，对付单人之类的小型目标……还是它更靠谱。”说到这，凉摊开左手耸了耸肩：“总不能为了攻击一只猫炸掉一间店铺吧？用这玩意最多在墙壁上留几个孔，善后处理好做啊，也算是给后勤部减轻压力吧。”
“这是我们要考虑的问题吗？战场上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命吧，还有闲心考虑环境保护的问题，你真的是这个国家的人？”一段嗤之以鼻的评论从斜角方向传来，一张不友善的白人面孔用浓重俄语音调的中文咄咄逼人地向着凉挑衅道。他下身穿着迷彩长裤，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背心，露出雄伟虬结的大块肌肉。挂在胸前的金属识别牌上分别用三种文字铭刻着主人的名字：瓦西里。
“那么，我亲爱的达瓦里什，您能不能告诉我——”凉再次提起汤姆逊摇了摇：“除了这个，有什么魔法能更有效又高效地代替它？”
“同样的进攻方式里确实没有，但是——”瓦西里话里带刺的声音忽然变得极近，一只手搭在汤姆逊的枪身上，同时用锐利的眼神盯着凉，说：“你这破烂也未必能有什么卵用。”
“你认真的？”凉的声音里戏虐成分越来越浓了，同时身周现出针锋相对的杀气。
“……瓦西里，够了。”一个成熟稳健的女声从上面发声，对瓦西里劝阻道。
“……哼。”听到这个声音，瓦西里一把甩开手，回到自己的位置重新坐下。
“谢谢，阿芙洛拉。”凉转头朝着斜上方向点头致谢。
“还请不要介意，瓦西里他只是因为没有酒精摄入所以烦躁。”金棕色的长发盘在头顶，一身女式西装的阿芙洛拉优雅地坐在货物堆靠近车顶的地方，俯视着下方的小小争端。“战斗方式因人而异。充分利用自己拥有的每一种能力，无论是魔法类还是非魔法类，能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就好……”
说到这里，阿芙洛拉略微停顿了一下，看向沉默不言的犽羽：“内心的强韧也是一把武器，犽羽，为什么你的心剑总是指向自己？我的师尊也是日本人，他一直告诫我：千万警惕愚钝的心剑在战场上化为逆刃。你必须突破这份心障……犽羽。”
“别说了，这小子只是没胆子杀人，懦夫。”瓦西里斜了犽羽一眼，转过头不再看他，语气充满不屑。“和他出过的几次任务每次都一样，不管什么敌人，他从来都是只打倒不打死……孬种。”
“…………”瓦西里的嘲讽和阿芙洛拉的柔和劝慰都没有改变犽羽眼中的迷离，他没有应声，干脆闭上眼，把整个脸埋进臂弯。
“好了好了，说这些没什么意思，来聊聊其它的如何？”一片尴尬中，凉生硬地打算强行转移话题：“比如……这趟会有什么类型的人来找死？毕竟，我们是无敌的PIBC小队！我，队长凉大爷！瓦西里、阿芙洛拉、犽羽、艾雅……”凉每说出一个名字的同时，戴着防滑手套的左手食指伸出，一个个点过去。在点到缩在角落里的、名叫艾雅的黑框眼镜女子时，凉的手指停住了。“多尔呢？小多尔哪去了？”
“……气压很低……不详的预感……”冷冰冰的童声从凉的背后传来，一个身着淡天蓝色洋装与白丝、蓝色瞳孔的小女孩在喃喃自语，摊开的双掌里凝聚着一个压缩空气形成的小球。显然，她就是凉口中的多尔了。“凉，瓦西里，安全；犽羽，阿芙洛拉，危险；我，艾雅，死定了……”多尔看着双掌中的气体球，语气像是在玩占卜游戏一般，话语内容却一点也不天真可爱。
“多……多尔……为什么……我……和你……死定了……？”窝在角落里的艾雅弱弱地抖出一句。看得出，她对多尔的预判深信不疑。
“实力。凉，最强；瓦西里，第二；阿芙洛拉，第三；多尔，第四；艾雅，第五；犽羽，不知道。”多尔静静盯着掌心的气体球。
“装神弄鬼……上一次任务也是这么说，最后还不是全打死了？”瓦西里干脆侧身躺了下来，仿佛0℃左右的货箱是普通凉席：“组织里就不能多个有出息的家伙把这个小鬼挤掉吗？每次都要和她一起干活，好烦。”
“没办法啊，元素系的魔法使本来就少，气属性魔法最强的只有我们的小多尔。”凉转身摸了摸多尔的头。“虽然现在还比较弱，再长大一点还能变得更强的，我看好你哦。”
“…………”多尔没有接话，小脸微微红，似乎是害羞了。
“啧，一副这么可爱的小样，杀起人来倒是一点都不手软。”瓦西里似乎有点忍受不住酒瘾，从上衣口袋掏出两条鱼干，扔进嘴里咀嚼着。
“这是优点啊，能让敌人失去防范的可爱外表，多适合突袭。”凉转头看着犽羽：“说到这个，你该好好学学小多尔，为什么杀人总是下不去手呢，每次都还要我们帮你补刀。”
“犽羽，可爱。所以，战斗，不合适。”多尔忽然合掌拍散手中的空气球，大眼睛萌萌地盯着犽羽看了好一会儿。
“哈哈哈哈哈哈，被多尔说可爱，那你是真的非常可爱了啊，犽羽！”凉的大笑回响在货厢里，没一会儿忽然戛然而止。“说点正事。艾雅，从出发到现在有什么异常么？”
“没有。没发现非常明显的魔力波动，精神链接也保持良好，没有干扰迹象。”艾雅闭着眼回答道，同时扶了扶黑框眼镜。
“很好……还有15分钟到达指定地点。”凉握住双拳做了个“耶”的动作，口气充满得意和成就感。“这一趟真轻松，8倍的佣金平安到手，太舒服了！泛特联那帮人实在太神经质，这些研究数据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会想要啊……小题大做，白捡的钱不赚白不赚……”
“大意失荆州，凉。冷静。”多尔站上凉旁边的物流箱，趴到凉的肩膀上，用小拳头轻轻敲了一下凉的防毒面具。
“啊……没有完全到达目的地之前，这么说确实太早了，嗯。”凉抬手隔着面具摸摸后脑勺，重新坐了下来。
“噗，你们怎么和兄妹一样。”阿芙洛拉忍不住笑了出来。这场面看上去，确实很像可爱的小妹妹在向哥哥撒娇。
“啊？你小的时候可从没像多尔这么可爱过啊，我这当大哥的从没见过你像小多尔这样对我过。”瓦西里转成仰躺，目光斜向坐在上方的阿芙洛拉。
“……你闭嘴。”显而易见的不快瞬间笼罩了货厢上部。
“好好好，你很可爱，现在也是。”瓦西里再翻个身，留给阿芙洛拉一个后背。
“哦？这个说法不错啊！要有个多尔这么可爱的妹妹我很高兴哦！”凉满脸期待地凑近多尔：“小多尔也是这么想的吧？来，叫一声哥哥试试看！叫嘛！”
“不要，凉，不可爱。”多尔摇摇头，拒绝得干脆俐落，同时跳下物流箱，走到犽羽面前：“哥哥，多尔想要犽羽。因为，很可爱。”
多尔一边说着，一边拉住犽羽的胳膊，轻轻摇晃。
“……？”犽羽抬起头，非常意外地看着多尔。
“怎么会这样！他到底哪里比我可爱！啊，是因为脸吗，是因为我这个装备吗？多尔你知道的，穿非战斗装时候的我可不是现在这模样！论外表明显是我更帅气啊！犽羽虽然清秀，综合素质上我更强一点！为什么拒绝我！明明他连个人都杀不了！……”
“……凉，好难看。嫉妒，好丑陋。”
多尔看着手舞足蹈语无伦次的凉，小小的眉头一皱，发出会心一击。
“呃啊——我好伤心啊！”凉的沮丧比刚才更严重了，似乎能透过防毒面具看到额上的满头黑线。“我抗议！我不接受！我——”一句话没说完，就在凉转身的时候，手肘碰歪了一个物流箱。
“啊——”这一声呼喊中，包括在场的大部分人，只有一个人说出了不一样的台词：
“没关系。”
……………………
箱子没有掉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多尔用气流托住了它。
“呼……好险。”阿芙洛拉代在场的其他人松了口气，每个人都捏了把汗。
“这一箱编号9684XTPA，我看看货值单……损管价4604万元。”艾雅在角落划动着手中的移动终端。“要是这箱数据摔了……你上两趟的报酬都得赔进去吧，凉，外加绝对没份的年终奖金。”
“这不是我的错！是他们害我这么激动的！”凉抱头蹲坐在地上，嘟囔着恐怕自己都不信的借口。
“哈哈哈哈……”不知道说什么好的犽羽，只好尴尬地干笑着。
“……………………”
“唔？怎么了，多尔？”小小的喧闹中，犽羽发现多尔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好轻，空的。”多尔操作气流放下箱子，轻轻地说。
“这……艾雅，这一箱重量是多少？”阿芙洛拉的声音感染了多尔的严肃。几秒后，角落里艾雅的声音颤抖地传来：“25kg……一点重量感都没有吗……多尔？”
“没有，空的。”多尔用力地摇摇头。
凉、犽羽、瓦西里相互对视一眼，一起点了点头。
凉拎起汤姆逊，一枪托打坏箱沿的锁定模块，打开箱——
……内部空空如也。
“这个也是！”瓦西里随手拎起一个箱子，一拳砸开——内部同样是空的。
“这个……也是空的。”犽羽左手提起被凉打坏的空箱，右手拎起另一个箱子，两手的重量感几乎一样。
“左手，360.5kg；右手360.2kg。全部，空的。”多尔直接用气流托起了两堆货箱，感应了一会后，摇摇头。
阿芙洛拉没有去碰手边的箱子，大拇指抵住下唇，静静地思考着。
即使不考虑在场的人全都身经百战，现状的诡异与危险程度连个傻子都看得出来——以市场价8倍的佣金，雇佣“赤色要塞”排名最前的实力小队，护送一堆空箱子——
如果说这当中没有阴谋，鬼才信。
“……还有多久到达目标地点？”凉端起枪，声音变得前所未有地沉稳。
“保持现在的行驶速度……3分30秒后…………”艾雅匆匆从口袋掏出一板药片，随手扣出两粒放入口中咀嚼。片刻之后，她的身体开始颤抖，但引发颤抖的并非恐惧，取而是一股基于药物反应的亢奋，如同长期被捆绑的精神病人脱开枷锁。
“气压，还在降低。”多尔身旁的气流卷动渐渐凝聚，几秒后，她双脚离地，魔力的蓝色光芒凝聚成一圈光晕护住了她的全身。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阿芙洛拉撩了下侧发，握住身旁的武器纵身下地。那是一把武士刀。
“……这么想找死的话，我成全你们。”一个箱子被瓦西里一拳打碎。
“……艾雅，警戒范围内还是没有异常吗？”犽羽忽然问道。
“没有……怎么了？”艾雅有些不解地问道。
“艾雅解除限制后的索敌范围有1500米半径，什么攻击方式能从这么远的距离外打过来，保持杀伤力还没有任何痕迹的？完全不可能好吧。”瓦西里不屑地说。
“……”犽羽依然在暗暗思忖着，没有太在意瓦西里的话。
气压……一直降低的气压……陷阱……有预谋的攻击……
“不用太费神考虑对方的进攻方式，我们会让他们知道，什么伎俩都是徒劳。”阿芙洛拉拔刀出鞘，神情充满自信。
“离到达目标地点……还有2分钟……”艾雅的声音越来越阴沉了。
……………………
同一时刻，肉联厂仓库上方，1800米空中。
“啊～～～总算完成了。”
史蒂芬妮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满意地看着面前的成果：一块长40米、宽10米、厚2米的压缩空气砖。
“虽然和我说‘把目标赶到预设地点’，但要怎么做都没和我说啊……人家很笨的哦……最不喜欢猜谜游戏了。”坐在空气砖上，史蒂芬妮看着宝蓝色的夜空，自言自语地咕哝着。“人家别的又不会，只能试着做这个了，这个大小……应该够大了吧？等下会不会砸不准啊……呜咕。”
和多尔一样，蓝色的魔力光芒凝聚在史蒂芬妮的身周，形成一圈光晕，身周的气流疯狂卷动，强行托着这块质量极大的庞然大物浮在空中。
“……行动开始。”
精神链接中传来白狼的信号，史蒂芬妮一下跳起来，在空中翻了个滚。
“OK！～看————招————————”
巨大的气流忽然消失，万有引力的作用下，近乎800kg的空气砖急速向下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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